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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信睿周报白丝 twitter，作家：苏敏，原文标题：《苏敏｜赤谈的果实：榴莲跨国流动中的常识审计集合》，头图来自：AI 生成
2020 年 6 月下旬的一个上昼，马来西亚柔佛州鸡溪村又下起了雨。透过通盘小门望向后院，雨水正穿过一棵棵高峻的树木，落在密密丛丛的草丛中。我拉长镜头，试图看清最早映入眼中的一帘绿叶，一旁的安政憨厚说："阿谁即是榴莲。我注册过的品种 D205。"
榴莲，旧作"榴槤"，是现时亚洲商场炙手可热的热带生果，被东南亚东谈主视作"生果之王"。榴莲一般树高果大，气息浓郁，周身布满荆刺，在温度为 27 摄氏度至 30 摄氏度、湿度为 75% 至 80%、海拔 50 米至 500 米的热带环境（如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越南等）中滋长得最佳。榴莲对天气颇为敏锐，尤其是在吐花和杀青阶段：强风可能撅断大树枝，提高 20 天的干旱会影响果实质料，花被大雨打过期再也不会杀青。不外，当然滋长下，惟有无严重病害，也无过多的东谈主为过问，果树寿命可达 100 年或更长。（Tan & Su，2023：2）
三四十年前，榴莲的买卖价值并不高，由农民小范畴栽植，依赖天生天养，当然所得，联结邻近的东谈主与物。夜晚活跃的果蝠飞动穿越，为晚上吐花的榴莲树传花授粉；灵巧的松鼠更早捕捉到了果实的隆重，它们能在多刺的果皮上咬出一个洞，吃偷换裹着一个果核的果肉，其他部分仍是干净、可食的；山公不仅偷吃隆重的榴莲，还频频采摘未熟的果实，等过几天果实能掀开了再回来吃。其他动物也有我方的办法：野猪找到掉落在地的隆重榴莲，用它有劲的蹄子和獠牙掀开食用；马下全国的太阳熊领有强有劲的爪子，据称最擅长掀开隆重的榴莲，况兼吃掉悉数果肉，只剩下整皆的种子摆放一堆。（Tan & Su，2023: 5 — 6）栽植者当然亦然榴莲的享用者，当地农夫、小园主自家食用或与亲一又共享，充足的才插手地方商场。
榴莲很早畴昔就被外来的旅行者所了解，不懂中文的猜测者将之追念至威尼斯商东谈主和探险家尼科洛 · 达 · 康提（Niccolò de'Conti），之后则是 16 世纪以来各界限的学者（如物理学家、植物学家）。熟读中文文件的猜测者发现，15 世纪随同郑和下欧好意思的费信和马欢是最早以笔墨纪录榴莲的东谈主，相干内容载于《星槎胜览》（1436 年完成）与《瀛涯胜览》（1451 年最终完成）。（Tan，2019：1）
有一等果，皮若荔枝，如瓜大。未剖之时，甚如烂蒜之臭，剖开取囊，如酥油，好意思香厚味。（费信，1970）
有一等臭果，番名赌尔乌，如中国水鸡头样，长八九寸，皮生尖刺，熟则五六瓣裂开，若烂牛肉之臭，内有栗子大酥白肉十四五块，甚甜好意思可食。（马欢，2019）
尽管马欢和费信的著述提到了榴莲，然而，榴莲确切为中国东谈主清楚，还要到几个世纪之后。
大致 1997 年，泉州东谈主安罗博就试吃到了榴莲的滋味，与许多中国东谈主一样，她也阅历了从倍感奇怪（"这是什么鬼东西"）到腐朽深爱（"追着榴莲跑"）的品味经过。其时的她可能并未预念念到，多年后，榴莲会成为中国商场中的明星生果、南南贸易中紧迫的热带生果商品。
榴莲的各人贸易量在 2003 年至 2022 年间增长了十几倍，且仍在握续增长。（FAO，2023：2）这么大的数据变化背后究竟书写了怎样的食物战斗与传播故事？在外洋贸易中，对跨文化商场的意会又怎样形塑了栽植者和其他从业者围绕榴莲的筹划实施？
安罗博早已健忘吃过的榴莲姓甚名谁。如今，中文销售平台上常见的著名榴莲都有了我方的名字，如马来西亚的黑刺、猫山王、朱雀、梦中情东谈主，泰国的金枕，越南的干尧。
几种著名的榴莲。图片来自集合
然而，实践上，仅马来西亚原土的榴莲品种就有 200 多个——这还只是如故由农业部登记过的，尚不包括那些未经注册、偶而被统称为"甘榜榴莲"的"土种"。成为"名种"，要经过国度的认证。"他们来了许屡次，每一样都要检讨，才注册告捷。"安政憨厚先容谈，"要测泥土，叶子的阔度、面容，果肉的成色、甜度等，都要检讨"。
20 世纪 30 年代，马来西亚就有了第一个登记在册的榴莲品种。至其加入全国贸易组织，并于 1994 年进展将农业部定为国度品种注册机构，马来西亚愈加强调植物品种保护对于国度发展的紧迫性，以承认和保护农民、当地社区和原住民的植物品种常识产权，在与其他国度进行植物品种交流时互相保护、推动修订买卖品种。
不管是"土种"照旧"名种"，在 20 世纪 80 年代之前都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一粒榴莲可能惟有几毛钱（马来西亚令吉），一车榴莲运到吉隆坡，只可卖掉一小部分，其他的都要丢掉（黄勇业，2021: 47）。
跟着商场拓展到更多的大城市，榴莲才逐步成为买卖作物。榴莲是 2000 年摆布才运行火起来的，在中国东谈主爱上榴莲之前，崛起的新加坡中产阶级曾掀翻过一股榴莲阔绰高涨。面前的名种榴莲（如黑刺、猫山王），一粒可能要卖 100 令吉，榴莲芭（即榴莲园）主不得无须铁丝竹篱围起园子，成绩季还要加强看护，驻防被偷。榴莲通常在夜黑风多时果熟蒂落，栽植者一晚要去捡几次，第二天早晨也要早早去捡拾，且最佳衣服长长的胶鞋，戴着头盔或安全帽，背起一个大大的篓筐，古老被刚巧落下的榴莲伤到。
我的榴梿栽植札记
黄勇业
布咕出书有限公司 2019
与工业出产需要的棕榈等经济作物不同，榴莲是阔绰老本宗旨下的经济作物，在出口中当先满足的是其他国度阔绰者的"口欲"，且尤以几个品种最为有名。
猫山王最负著明的期间，许多马来西亚栽植园试图嫁接或者多量栽植这个品种，这也让土产货的一些组织产生了对于"基因千般性挟制"的担忧。有当地环保组织以为，榴莲栽植在加重丛林开拓和生物千般性丧失的同期，也导致老虎、大象、灵长类动物和犀鸟等动物的栖息地遭到禁止。（The Sun，2019）丛林砍伐景象的加重和地皮被占用的双重程度，迟缓激勉并增强了原住民的地皮权利保护坚忍。
一家当然遗产保护协会的负责东谈主指出，由于中国念念要更多的榴莲，有许多钱不错赚，马来西亚东谈主都在猖狂栽植榴莲；丛林采伐也有钱赚，是以政府并不念念把未充分利用的地皮变成栽植园，而更忻悦批准丛林开拓的提案，这对当然生态系统酿成了影响。（Lakshana，2019）
还有当然保护众人表露，由于木柴和棕榈油贸易的闹热发展，马来西亚如故失去了大片的热带雨林，中国东谈主对"臭榴莲"的宏大需求正在成为下一个挟制。（The Sun，2019）因此，他们但愿政府能够赐与大老本撑握下的榴莲栽植更多法律监管，对栽植点的筹划进行更多指点。（Taylor，2019）这亦然现时中国榴莲阔绰在当地当然遗产保护、热带雨林保护和景象问题中激起的回复。
不错说，除了经济价值，来自包含景象安全、地皮安全和当然遗产保护等热情的价值体系正书写着东盟榴莲出口国的另一种坚忍。不外，有土产货学者以为，这些说法有些夸张，实践上，马来西亚政府对农业用地的发展是有经管的，大部分东谈主亦然在原有的农地或园地上改种榴莲，都是杰出有千里着安宁的栽植看成，"咱们所要反对的是官商串同伐木挣钱"。
与出口方（如马来西亚）对于品种保护的需求不同，入口方（如中国）会愈加关注其他需求。我将这一食物战斗经过中的互动称为"常识审计"，即一种调查、生成、评估、欺诈和翻译关连榴莲的常识的实施。马来西亚原土的榴莲常识更多指向如下特征：当然滋长、效劳天时、品种登记、广阔农业认证、跨国榴莲出口法例等。而来自中国的榴莲常识，除了筹划者售卖"当然"这一面向，官方层面更关注"跨国安全"和"尺度体系"。
常识审计的实施集合至少由三个互相寂寞且多元交互与团员的层面组成：国度审计、企业 / 机构审计、草根审计。
从国度层面来看，基于"质料安全""生物安全""风险评估""卫生安全"等认识生成的入口协定塑造的主若是以中方为主的"入口方权力"的信任模式；而基于"生物千般性""植物品种保护""经济发展"等认识生成的说话体系则更多照耀出马来西亚永恒的当然与生物千般性关照。
从企业 / 机构层面来看，马来西亚的当然保护组织已有了新的担忧，如原住民地皮权利保护、景象危急、基因千般性挟制；而中方与马方榴莲企业家过甚组织发奋的地点更多施展为生果评级体系和质料尺度的形成。
从最前哨的草根审计来看，马方栽植者与中方阔绰者都组成了一线的下层。对栽植者而言，工业化和买卖化期间的榴莲栽植必须要念念象辽远的阔绰者和组成竞争的物（如泰国榴莲、越南榴莲等）；出于中方对生物安全和卫生安全的需求，栽植园对泥土、茎枝桠、细菌、病毒、寄生虫、种子等都要愈加寄望，"加筑网状结构物"要提上日程，清洗职责也不成少，以便自家的榴莲在商场上能够卖出最佳的价钱。从阔绰方来看，由于马来西亚的高品性榴莲价钱甚高，其中方中枢阔绰者一般为中产阶级、新富东谈主群，对他们而言，如何吃到"酬金榴莲"，幸免"榴莲刺客"，才是更切合实践的关注点。
因之，咱们不错把"榴莲"（durio 或 durian，榴槤 ……）看作多重的复合实践，它不单是是一种热带生果的称呼，对于入口国来说，它照旧一个可能佩戴热带微生物、有生物安全风险的复合体，需要通过历练检疫——包含对当然科学设施、实验室科技、生物时刻的轮廓欺诈。在两边进行常识对接、调换与勾通的经过中，中马两国也在形成新的法例和关连榴莲认证的各项尺度，其审查和抽样的方式一样充满了科技监测内涵。
在榴莲跨国流动的经过中，中国官方从多个角度强调了生鲜食物的物资属性过甚对"锁鲜""生物安全""外洋物流""海陆通谈""效率"等惯例保险的需求，因而，措置决议也聚拢在时刻、生物科技、谈路基础设施缔造等方面。然而，在跨国食物流动中，咱们也不成忽略"认识基础设施"的一面：不管是邻接国对于植物保护与景象保护方面的认证轨制，照旧中方条件的榴莲栽植园与包装厂必须注册的作念法，抑或东盟不同国度之间农作物审查尺度的互异呈现，都指向了"调换"与"翻译"背后的文化情境与国度发展需求。尺度的对接、突破、协商与勾通等后续出产，未免会出面前榴莲跨国流动的多个法子与面向之中。这一"对接与团员"的经过是多足迹、多元化的，也不可幸免地会波及不同的价值体系与权力关系。
肖尔（Cris Shore）与莱特（Susan Wright）指出，如《牛津英语辞书》中"审计"（Audit）词条的第二个界说自满的，审计所创造或暗意的关系的性质是等第式和家长式的。审计本质上是审查者和被不雅察者之间的权力关系，后者被视为信息的客体，而不是交流中的主体。（Shore & Wright，2000: 59）
基于不同的文化基础、时刻变革、社会机制而形成的栽植传统、阔绰实施与认证尺度勾通之间的多重交互，必将会在中国与东友邦家之间的食物战斗与相干的审计实施中无间献艺，其中的权力均衡与尺度对接也有待更深刻的覆按。如斯，咱们身手在榴莲常识的联结中无间缔造对等、刚正的外洋勾通，为覆按区域经济勾通全面深化经过中基于经济作物出产与非主食阔绰的食物景不雅，提供宏不雅而轮廓的价值刚正视角。
如果中国东谈主不吃榴莲了，榴莲栽植的可握续性会怎样变化呢？对此，既是学者又是榴莲芭主的本憨厚握乐不雅气派。在他那儿，榴莲大要更是土产货东谈主的挚爱，深藏成长的挂牵，倾注着心扉与友爱。逐个瞬，挂牵中的一幕南洋街景在我的脑海中显现：七八月份，隆重季来了，城市社区的榴莲档早早预报了转头；广宽的旷地上，灯带照耀，音乐缓缓，一东谈主一桌，三两好友，家庭小聚，再来一杯甜品珍多冰（Cendol）；晚风吹过二十七八摄氏度的赤谈地区，裹着浓郁的榴莲气息，相告邻里。
[ 本文为国度社科基金形式"审计视角下的食物跨国流动猜测"的阶段性效率。文中部天职容已以英文发表于《亚洲文化》（Asian Culture）；部天职容来自作家的形式结题讲明。文中被访者均为假名。 ]
参考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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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勇业， 2019. 我的榴梿栽植札记 [ M ] . 雪兰莪 : 布咕出书有限公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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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信睿周报，原载于《信睿周报》第 132 期，作家：苏敏